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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清泉悲孽鱗(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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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清泉悲孽鱗 (1)

一個鎧甲上全是鮮血的俊美青年站在崇元殿的大門口,眾人驚異萬分,卻見是東賢王原非清。

原非清趾高氣揚地走進來,傲慢地單腿略施一禮,“兒臣見過父皇。”

皇帝皺了皺眉,“怎麽是你,你妹妹和嘉王呢?”

“他們許是在為您做棺槨,畢竟,您纏綿病榻許久了,應該沖一沖才好。”

皇帝哦了一聲,“嘉王和安年果然孝順。”

“本王自然孝順,”原非清哈哈一笑,語氣一轉道,“可是本王從小就知道您不喜歡我。我和非煙都知道,我們自懂事起,就從不見您到母親那裏去。您好歹抱過非煙,可是您從來沒有抱過我,我終日裏看著您的臉色戰戰兢兢地過日子。”

他的俊臉因仇恨而扭曲起來,“父皇,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 你在母親難產的時候,沒有叫大夫,甚至沒有產婆,你是活活看著她痛死的。你為什麽這麽恨她,連帶恨著我和妹妹,可卻是這樣愛著那個賤奴謝梅香和那個賤兒子?”

原非清大笑道:“我們小時候只要在沒人的地方就盤算著,怎麽弄死你,只要你死了,原家和這天下一並都是我們的,再不用看你臉色,總算讓我們等到了這一天。”

“梅香啊梅香,你總對朕說什麽以心換心,寬容為大,朕總笑你東郭先生,不想,”皇帝嘆道,“今日一見,果然如此。非清啊,以往朕只覺你有些孬,雖喜好些男風優伶,敗德喪志的,尚還對原家有用,不想今日裏卻只覺是個愚蠢的膿包。”

“你可知孝賢皇後不計前嫌地想辦法尋來了產婆,讓你們見了你母親最後一面。”皇帝冷冷道,“孝賢皇後一直照顧你和妹妹,視同親生,可是你們卻同你們那個娘親一樣永遠高高在上,忘恩負義,寡廉鮮恥。”

原非清臉上所有的血色都褪了下去,雙手顫抖地握著刀沖上去拼命,沈昌宗輕輕一擋,原非清便跌坐在地上。沈昌宗輕蔑地看著地上的原非清,冷冷道:“賢王放肆。”

原非清冷哼一聲,爬起來時卻也改了口,冷冷道:“我們的母親是秦相爺的獨生女,從小知書達理,賢良淑德,貌美無雙,有哪一點比不上那個謝梅香?您給母後的封號不過孝恭,卻給三瘸子他娘大加讚美之詞彰顯恩寵,什麽孝賢純儀端敏,天下人皆議聖上太失公允。”

“你說你母親知書達理?賢良淑德?”皇帝忽然放聲大笑,在場眾人皆嚇了一大跳,“那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讓朕來告訴你,你們的母親是什麽樣的人吧,”皇帝的鳳目迸出一絲強烈的鄙夷,“你們的母親同你想的,恰恰相反,既不知書,也不達理,更不懂何謂賢良淑德,她就是一個淫蕩的賤人。”

“住口。”原非清大吼一聲。

皇帝的臉龐充滿了銳利的殺氣,對著原非清瞇起了鳳目,“當年的秦相爺位高權重,聖祖不過是一方刺史,朕更是一個小小的五品校尉,如何能入得了秦相爺的青眼?朕同聖祖都很驚訝,相府千金竟肯下嫁地方官之子。過門之後才發現,她進門時就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那個野種便是你!是那個賤人同府中一個長工的私生之子。”皇帝輕蔑地笑了,成功地看到對面的原非清開始崩潰。

“當年相府千金所謂下嫁不過是為了遮遮醜。好歹其實朕也算是高攀了,只要能平安度日倒也無妨。可是她太不知足,就同你一樣,自嫁過來後,處處囂張跋扈,對公婆無禮,且好妒成性。我那些從小一起隨身長大的丫頭,一個個被她找借口賣到煙花之所,或配小廝,或殘害致死。當年初畫的娘親方生下初畫,還沒來得及看初畫一眼就被她杖殺了,可憐的初畫連一口親娘的奶水都沒喝過。”

“你同你那無恥的娘一樣,荒淫好色,縱欲無度,好歹你畢竟為原家尚了兩位軒轅公主,朕便留下你,也算是原家對你的感謝。可是朕不能忍受你的懦弱和愚蠢,你真以為你的好妹子放了永春坊那一場大火,嫁禍給君氏,朕毫不知情嗎?”

原非清面露駭色,馮偉叢早已遞上一個托盤,裏面放著一支晶瑩玉潤的紅玉西番蓮扇墜子,扇墜子的一角似被燒焦,一片烏焦。原非清面色煞白。

“南嘉郡王向來喜歡紅色西番蓮,安年為他所有的內衣袖口都用金線鉤了朵重瓣西番蓮,對吧。”皇帝微微笑道,“你喜歡上那個名旦東哥兒,可又覺得對不起宋明磊,這支扇墜不過是一件你討心上人喜歡的小玩意兒,卻是永春坊陳員外家的傳家寶。你逼死人家上下十餘口,只剩下一個被打瘸腿的兒子陳貴,就因為郡王說了一句漂亮。”

“我沒有,”原非清臉一陣紅,然後又一陣白,駭然脫口而出,“我是讓西營把陳家囤積鳳翔的證據給大理寺,可我只是想讓大理寺嚇唬他們一下,誰知他們這麽不禁打呢。”

皇帝不理他,繼續說道:“可是宋明磊卻嫌沾了人血不吉利,隨手扔給別人,你知道給誰了?”

“不是賞給初仁了嗎?”

“說你蠢,你卻還不知。他扔給了你的新相好東哥兒了。那東哥兒到處炫耀你們兩個兔相公拜倒在他的裙下,你妹妹故意把這事兒傳到陳貴耳中,那陳貴便到如意戲班尋仇,連夜一把火燒了如意戲班。可是那把大火倒也奇了,戲班不過在富君街尾,卻能借著風勢,結果燒了整整一條富君街。”

“這、這……想是非煙、非煙她氣糊塗了,”原非清結結巴巴道,“可那日正好大風,跟、跟非煙沒有關系。”

皇帝冷哼一聲,“你知道那富君街上是些什麽人?”

“不就是皇商君氏的商鋪嗎?”原非清茫然道,“誰叫那天起了大風呢,也不能全怪非煙吶。”

“那些產業裏,朕已秘密投了一半的內衛,用來秘密研制武器和調查幽冥教,”皇帝大喝道,“君莫問倒是勤勤懇懇地為百姓和國家謀福利,可是幽冥教卻早就下了毒手,害死了這些內衛,偷偷搶走了大半財產,不過是借大火掩蓋殺人劫財罷了。”

皇帝微嘆:“你的那個好妹子啊,真是……果然女生外向啊……”

“這、這,”原非清喃喃道,“全是非煙同光潛兩個密定的嗎?”

“這樣既秘密處決了我的武士,又把監管不力的罪名推到君氏身上,皇貴妃又是晉王妃之姐,去年還秘密在君氏投了些私房錢,自然又連了罪,於是朕不得不把君莫問,也就是晉王妃給關了起來,還驅逐了晉王。他做得太隱藏了,反正追查起來就是大理寺所造的冤案,大理寺卿是皇貴妃門下,最後一切還會如了他的意,所謂一箭三雕。”

“可笑的是你一點也不知道你的枕邊人到底在想什麽。你知道宋明磊是誰嗎?你知道那東哥兒是誰嗎?宋明磊的真名是明煦日,是前明餘孽,他到咱們原家是來報仇的,那東哥兒的真名叫明秀,他是明煦日奶娘的兒子。就是因為你盯嘉王盯得太緊了,他只好派明秀來勾引你,引開註意力,這樣他就能有機會躲開你,來布置最後的覆仇。”皇帝對原非清搖頭嗤笑道,“所以我給你取名叫非清,因為你的一生永遠是這樣糊塗,這樣可笑覆可憐。”

如果我是原非清,可能會最後再問一個問題:“您老人家既然這麽清楚,姓宋的是這麽一號冤孽,怎麽不把丫的抓起來?”

可是原非清什麽也沒有問,只是痛苦地大叫一聲,沖出門去。殿前人影一閃,穿著鮮血淋漓的黑甲,帶著雪夜的森森氣息,站在殿前,一把擋住了原非清,“平時在床上這麽蠻橫,如今卻被幾句話嚇成這樣。真沒出息,還真像長工的兒子。”

那人正是南嘉郡王宋明磊,他一把把原非清甩在地上,大踏步走進殿來,略施一禮,朗聲道:“我再狡詐兇殘,卻如何能及得上聖上的萬分之一?”

皇帝嘆道:“光潛過謙了,你苦苦經營這十多年,只是確定能扶植這樣的阿鬥做皇帝嗎?又或者你取而代之?”

宋明磊昂藏的身影在燭火下更顯碩長,笑道:“聖上請放心,等聖上歸天,臣自然會好好安排。”

“你身上有一種氣質,是所有的兒子裏都沒有的,那就是一種異於常人的陰狠。可奇怪的是人們卻只能被你臉上的笑容所魅惑,而絲毫感覺不到你的殺氣,那是青舞才有的魅惑。”皇帝笑了,“你果然是青舞的兒子。”

宋明磊嘆道:“聖上果然猜到我的身份了,敢問聖上是何時發現我是明家後人的?”

“從你第一天到紫棲山莊起我就起了懷疑。”皇帝笑道,“自從非煙生了重陽後就更確定了,那時朕非常高興。”

什麽意思?我奇道:生了個傻兒子,有什麽可慶賀的嗎?

宋明磊倒也奇道:“什麽意思,以後非煙總是小產,莫非是你偷偷給她下藥?”

皇帝笑了笑,淡淡反問道:“你既知非煙是仇人之女,倒也願意她為你生兒育女?”

宋明磊冷哼一聲,“非煙是非煙,她是我明家媳婦,早不是你們原家人了。我的身份,我所做的一切,她都知道,亦無條件地站在我的身邊。我倒是很好奇,你既然一直知道,為何不殺了我?還看著你的一雙兒女被我玩弄於股掌之上?”

皇帝那雙明亮的鳳目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他沒有回答他,反而繼續問道:“朕也很好奇,你既是明家後人,這十餘年年,多的是機會殺朕,為何卻不見你動手?”

我一楞,眾人一楞。宋明磊也一楞,似乎想不到他會這麽說,沈聲道:“天下未定,如何動手,自是皇位歸一,明氏才出手,這樣便水到渠成,我明氏成就偉業。”

“朕認為這不是理由,”皇帝好整以暇地淡笑道,“你遲遲不反,是因為你心中對朕欽佩有加,視朕如父。”

不想那宋明磊也沒有反對,俊榮掛著冷笑,思考了一會兒,緩聲嘲諷道:“聖上雖害得我家破人亡,確然,文治武功,亙古未有,是百年難得的奇才,確實可攬天下宗器。”

是我的錯覺嗎?這時的空氣裏竟然洋溢著一種奇異的融合氣氛,好像兩個惺惺相惜的對手在互剖心思,甚至有點像父子倆或是師徒倆在嘮家常。說實話,就連非白同聖上在一起都沒有這麽融洽的感覺。我偷看原非清,他也是一臉茫然。

皇帝仰天大笑一番,“能得郡王肺腑之言,朕心中甚是欣喜。讓朕來告訴郡王一個秘密吧,其實,你確實是朕的親骨肉。”

宋明磊睜大了朗目,噎在那裏半日,半晌大聲喝道:“胡說,我乃前朝一等世襲忠靖公、驃騎將軍明寧之孫,明煦日,同你又有什麽關系?”

“我原家之子皆有異能,我們可以喚人入夢。這十餘年來,光潛經常召我入夢長談。”皇帝笑道:“你昨天不是還召我入夢對弈嗎?”

宋明磊皺眉道:“想是聖上病糊塗了,要麽就是死到臨頭,可是說胡話呢。”

“傻孩子,明氏、司馬氏、軒轅氏同我原氏皆為上古神族,我們四大家族皆因在凡間通婚過久,所以神族異稟皆盡消退,但並不意味著完全消失了。”原青江倒沒有生氣,只是冷冷道:“軒轅氏可探知世間所有的信息,因為他們能懂獸語,可同禽獸交流;司馬氏傳說中是天宮的創建人,最擅建築,奇門遁甲;明氏原來是天界的戰神,九天箭神,例無虛發,最擅打破結界,是以他們的血可以打破任何一扇大門;我原氏是天帝一族,乃萬神之首,最擅神通,我們可以預知未來。那所謂的三十二字真言,便是原氏天神先祖一代的預言,至今我們無法預知未來,但仍可以進入夢中,亦可以呼喚靈魂。”

“甚荒唐,”宋明磊微退一步,面色微白,快速瞪向原非清,“昨兒個的夢,是你告訴他了吧。”

原非清茫然地搖了搖頭。

宋明磊怒極反笑,“真是笑話,那我豈不是你同你親妹亂倫之子,然後你還會看著我同你的女兒,也就是我的妹子生兒育女?”

我的腦中一下子閃現出重陽癡傻的笑容。宋明磊似乎也想到了,他的笑容瞬間凍結,我們所有人的膽開始寒起來。

“說實話,”皇帝長嘆一聲,“朕確實不知非煙是不是我親生女兒,誰叫她有個淫賤的娘。可她是個好孩子,我把她視若親生,”皇帝鄙視地看著坐在地上的原非清,“這孩子無論容工謀略,都比她哥哥強上百倍。”

皇帝不無冷酷地淡淡道:“自從你同非煙生了重陽,後來又有過兩個孩子,可是都未滿月便夭折了,我便讓初仁在非煙的補藥中下了紅花,所以非煙才會一直流產,後來也便沒法再懷孩子了。”

“住口!”宋明磊用盡全身力氣大喝一聲,“老賊信口雌黃,你若知道我同非煙……我同非煙……你為什麽那時不殺了我,或是把我們分開?”

皇帝傲然一笑,“世俗之見。也許我同青舞不能在一起,既然我能愛青舞,憑什麽你不能愛非煙?即便青舞是我親妹,可是我倆真心相愛,即便血緣相通又如何,我原氏世代信奉女媧,先祖天帝亦是女媧與其兄長所生的種子,也是這人間萬俗之始,可見真愛本身,如何有錯!”

原來如此。難怪宋明磊明明犯了這麽多過錯,聖上卻一心留他在身邊,其實他心中早已知道這是他同親妹的孽子。可是為什麽要這樣折磨宋明磊,如果明風卿已經發現了原青江兄妹的奸情,難道沒有想過宋明磊可能是原氏血脈?不知道也便罷了,如果知道了,那宋明磊豈不是明風卿報仇的一顆棋子?

“你很出乎我的意料,”皇帝看著宋明磊,毫不理會宋明磊的眼神已經開始有些散亂,“你的才智倒是同非白不相上下,在外吃了這許多苦,卻能爬到今天這個地位,同我年輕時候一樣勇敢無敵。”

“其實你才是最合適的繼承人只可惜……”皇帝滿是垂憐道,“你無法生出正常的孩子,這便是為什麽我沒有辦法讓你成為我的繼承人。誰叫你畢竟是我同青舞的孽子。”

“你他媽的是個瘋子!”宋明磊發瘋似的大喊起來,舉起雙戟,向皇帝砍去。

皇帝只是萬分憐憫地看著他,微帶一絲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因為他知道身側的沈昌宗早就抽出了那把長劍。

我也不知道從哪裏得來的力氣,拼著命跑過來,緊緊抱住了宋明磊的腰,大聲道:“二哥,不要啊!”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做,我也沒有想到。我也已經很久沒有叫宋明磊二哥了。宋明磊快速地低頭看向我,他的眼睛裏全是血絲,理智漸漸地在他的眼神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狂亂和恐懼,如同被逼到死角的野獸一般。這種眼神,很久以前我見過,原青舞就是帶著這種歇斯底裏的眼神回到了原家,可是接下去我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該做些什麽。

他欲再向前沖去,我更加緊地抱緊了他,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大聲對他說道:“二哥,不要這樣,不要背上弒父的罪名,永沈地獄。不要這樣折磨自己,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父母,這根本不是你的錯,可是你可以選擇自己以後的路。”

宋明磊看著我停了一秒鐘,就這一秒鐘,瑤姬忽然左手一揮,射出一支銀針,宋明磊一側頭,沒射中,擊落了頭盔,他滿頭長發一下子散了下來。他仿佛是一只受傷的獸,大吼一聲,一下子甩開了我,將左手的畫戟使勁向皇帝扔去,咄的一聲釘在皇帝的耳邊,那九龍禦座被劈掉一角。

皇帝的胡須微微被風帶過,人卻紋絲不動,慢慢地睜開鳳目,帶著無限的悲辛看著宋明磊。

瑤姬冷冷一笑,“這個弒父的孽子,果然是那個賤人的兒子。”

這時,殿外殺聲震天。有一隊軍官跑了進來,領頭那個,我見過,是宋明磊的心腹——龍禁衛二等將軍王四秀。那人跪下道:“稟主公,大軍現被阻在長樂門外,請主公示下。”

宋明磊從嘴裏狠狠地迸出一個字:“殺!”

那個王四秀,立刻吹起進攻號角,遠遠地傳來廝殺之聲。

原非清弓著背挪過來,滿面汗水混著淚水,膽寒地依到宋明磊身邊,倉皇地東看西看,怯生生道:“磊,我們現在該怎麽辦?該怎麽辦呀?”

宋明磊一下子轉過頭來,臉上漾起一種奇怪的笑容,輕輕撫上他的臉,邪魅地說道:“當然是殺了原青江,然後扶你登上皇位呀。”

他好像忽然醒過來一樣,眼神狂亂地快步走向我,一下子拎起我,對我猙獰道:“然後我要把原氏中人一個一個殺光。四妹,我會踩著原非白的屍首讓你成為我的女人,對,就這樣,這樣就能報大仇了。”

他瘋狂的大笑聲回蕩在崇元殿中,令人無端地感到毛骨悚然。

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夠輕易得解啊?

難道,仇恨終將以仇恨來終結嗎?

“來人,放箭!”宋明磊收了笑聲,一指皇帝,立時從殿外闖入一隊弓箭手,他厲聲喝道:“誰殺了原青江,封侯拜將,黃金萬兩,一生榮華。”

貪婪的目光從那些士兵的眼中閃起,他們架起長箭,一撥兒一撥兒起射,內衛中早就躍出數十名好手,擋住利箭。眼看宋明磊的士兵一個一個摔了下去,宋明磊從袖中取出一支小笛,輕輕吹起,立時,那些倒下的士兵一個一個再站起來,然後不要命地向內衛高手們撲去。

殿外不停湧進士兵來護駕,可是卻被那些活死人偶一個一個活活撕裂,慘叫聲不絕於耳。皇帝凝著臉,巋然不動地坐得筆直,無懼而肅然地看著宋明磊,仿佛那禦座扶手上巍然屹立的金龍。

宋明磊的軍隊聯合一部分龍禁衛,沖破了長樂門,闖進大殿。而沈昌宗也不停地吹起號角,呼喚側殿的軍隊。不停有死士沖過來刺殺皇帝,可是未到近前就被內衛一一殺死。沈昌宗和瑤姬出手狠辣,根本無人可靠近皇帝十步之內。

軒轅皇後本就是一介弱質,如何見識過這等陣仗,嚇得花容失色,滑落在皇帝腳邊,幾欲昏死,馮偉叢的小細胳膊勉強地雙手舉劍,身體不停地抖著,紅著眼睛滿含恐懼地瞪著大殿中央,瘋狂大叫著。

可是越來越多的士兵紅著眼沖進內殿,有天德軍的,也有麟德軍和龍禁衛的,死屍也越來越多,殘肢斷臂堆滿了華貴了的金磚。崇元殿漸漸血流成河,鮮血潑濺在四壁,那墨梅幃簾,最後被無情地撕破了,香爐被亂箭射倒,滾到染血金磚上,那早已燃盡的蘇合香,在空氣中殘存著,混合著血腥氣彌漫在大殿中,令人幾欲作嘔。一切美好和奢華的表象全被暴力所毀滅,只剩下野蠻的殺戮。

宋明磊不時地看殿外,似乎在等什麽人過來。

皇帝從寶座上站了起來,對宋明磊冷笑道:“光潛是在等明風卿的接應吧。”

宋明磊轉過臉來。

皇帝輕輕搖了搖頭,嘆道:“傻孩子,她就是想看我原氏父子相殘啊,她根本不像你還想著為明氏問鼎天下,她只不過想要覆仇,可是真正的仇恨如何輕易得解呀。”

皇帝哀傷地嘆道,流瀉著悲傷,“你在明家長大,難道不知道明風卿是什麽樣的一個瘋子?她把花木槿的眼睛變成紫色,就是想讓非白殺了自己心愛的人。她想讓你殺了我之後,她才會過來告訴你真相,你非死即瘋,傻孩子啊。”

宋明磊雙目赤紅,從喉中發出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憤怒而絕望的吼聲,他從死屍堆中取出一把弓箭,使上功力射向皇帝。那支箭躲過了所有防衛,眼看要射到聖上身上,程中和大叫著護駕,舍身撲上,替聖上硬生生地擋了這一箭,死不瞑目。

皇帝冷著臉把程中和的屍體推開。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陣巨大的炮響傳來,殿外殺聲震天,外面有武士大叫:“主公,有一支人馬殺進來,沒掛旗號。”

沒有人知道那個武士是哪一方的,也沒有人再有精力去與他詳證。

宋明磊卻精神一振,叫道:“老賊,是姑姑來接應我了。你說的全是一派胡言,我是明家後人,不是你卑鄙無恥的原家人。”

這時有一人大叫:“晉王護駕,降著不死。”

這個聲音很奇怪,不是從殿外,也不是從天上,卻好像是從地底下傳來的。就在這時,那只巨大的琉璃鐘後忽然躍出數人,身穿麻制緊身衣,皆戴著面具。殿中一片混亂,那些戴面具的人奔向宋明磊的人偶士兵,數人合力將那些人偶砍成數斷,徹底消滅。

有個白面具欺近我,一下子從宋明磊手上奪下我。

宋明磊發瘋似的砍向那白面具,那人輕松躲開,冷冷道:“孽子投降,可賞你全屍。”

我聽出來是司馬遽。

宋明磊厲聲喝道:“暗宮中人一向有古訓,只管地下守陵,不管上面原氏之事,你們來作甚?”

這時殺聲更近了,有一人聲如洪鐘,如雷貫耳,“晉王護駕,降著不死。”

是大哥的聲音,他不停地喊著,同暗宮所宣完全一致,只此八字,可見是事先商定裏應外合。我精神一振。而皇帝的臉色終於出現了變化,他充滿詫異地站了起來,看了一眼瑤姬,瑤姬也不說話,只對著聖上傲然一笑。

皇帝伸長了脖子看向快要被屍首淹沒的殿門口,“非白?”

這時,外面慘叫聲不絕於耳,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崇元殿的一溜大門被炸得粉碎,整個大殿都震了幾震,所有人都被震倒了。頭頂數片瓦片墜落,皇帝也跌到在龍座上。軒轅皇後大聲尖叫著。沈昌宗和瑤姬都飛身撲到皇帝身邊保護他,更多瓦塵碎粒落到眾人頭上,那句滿含警告的聲音卻伴著火炮聲更近了,“晉王護駕,降著不死。”

不久,大殿外出現了一隊鐵騎,我們的目光穿過煙塵,落到殿門外的廣場上,卻見扛旗手高高揚起一桿黑色緄金邊的大旗,筆畫遒勁地勾勒著一個金邊黑底的“晉”字,為首二人端坐馬上,無論人或馬皆滿身浴血。一人須發如鋼針,強壯如戰神;另一人如天人下凡,光芒耀眼,正是於飛燕和原非白。我精神一振,非白來救我了。

非白與於飛燕殺到近前,崇元殿門早已被炸得空空如也,輕易地看到殿內境況。似乎他們都看到了我,於飛燕繼續大叫::“降著不死,晉王護駕。”

可是這一次,他的秩序略微顛倒。司馬遽立刻抱緊我,滾到千秋琉璃鐘後,對著瑤姬喊一聲:“銅墻陣護駕。”

瑤姬和沈昌宗立刻回過神來,把皇帝架到龍座後。瑤姬快速扭動龍頭,龍座立刻陷入一尺,瑤姬同沈昌宗撿起死去內衛的高大盾牌,擋住皇帝,高呼:“銅墻陣護駕。”

暗宮中人和那些內衛非常有默契地撿起死去同伴手中的銅盾拼成一個牢固安全的半圓狀的銅墻鐵壁。

幾乎在同時,窗外的流矢如密集的蜂群一般射了進來。

千秋還是難逃宮變的命運,琉璃鐘面再一次破碎殆盡,可是靠墻背後那塊精鋼卻救了我和司馬遽的命。

耳邊慘叫聲不絕於耳,無數血腥的液體在空中四濺。任司馬遽保護得我再周全,亦有幾滴濺到我的臉上,我只感覺到發自內心的冷。

我從司馬遽的手臂縫隙中看到,原非清本能地撲向宋明磊,想替他擋一箭。他可能沒有想到射進來的是如此密集的流矢群,他看向宋明磊的眼神中流露著濃重的哀淒和絕望。

宋明磊動容地顫聲道:“清。”

可是僅僅一瞬間,宋明磊的眼神已經轉為一片空白和冷酷,他貓下腰,反手抓緊原非清擋在身前做擋箭牌,不再看他的表情,不再關心他的死活,任由他變成了一只渾身插滿箭矢的刺猬。原非清眥目欲裂,痛快地吐著血沫,長長地滴在宋明磊的頭上身上。

此時此刻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情是怎樣的。漸漸地,流矢把他的腦袋也射爛,最後掉下去,連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了。再後來,一堆中箭的屍體壓倒在他們身上,有天德軍的,也有麟德軍的。

不知過了多久,流矢漸息,我的耳邊傳來於飛燕翻來覆去喊的那句:“降著不死,晉王護駕。”

他的聲音已經沙啞,在風嘯鶴唳的大雪夜中難聽而刺耳地回蕩著。

司馬遽的面具掉下來,露出痛苦地刀疤臉,左肩汩汩地流著血,正中了一箭。

我飛快地拔出箭雨,撕下衣服下擺,快速地將他左肩包紮了一下。當然,我的手藝一直不怎麽樣,包得極其難看,難得他也不見怪,只是對我微微一笑,那笑中竟滿是溫暖。他往我手中塞入一把耀眼的匕首,是我那久違的酬情。他低聲說道:“躲在這裏,先別出來。”

他緊握長劍,走到插滿箭羽的屍堆場中,再三確定沒有人活下來,才向殿外大叫道:“天下太平、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他連呼三聲天下太平,想是暗號。立刻有人破門而入,頭前走著兩個英雄,正是血濺滿身的原非白和於飛燕,身後跟著姚雪狼、程東子、青媚、金燦子、銀奔,還有久違的齊放。我心頭大振。

眾人踩在遍地厚厚的屍堆中,警惕地檢視四周,姚雪狼指著元德軍快速地把屍體擡出大殿外,不久清出正中的一條道來。原非白跪在血腥的中道,對著半圓的銅墻陣大聲叫道:“北晉王護駕來遲,請聖上恕罪。”

進屋的眾人立時跟著非白,俯首安靜地跪在屍堆中,無人敢擡起頭來。

無人應聲,原非白同眾人跪啟:“北晉王護駕來遲,請聖上恕罪。”

直到第三次高呼後,終於,銅墻撤去,瑤姬和沈昌宗維持著保護的姿勢,慢慢退了開去,二人皆渾身是血。軒轅皇後早已昏倒在原青江的腳邊,人事不省,皇帝仍是安坐的樣子,灰白的頭發微有一絲毛糙,他慢慢睜開了眼睛,眼神悲淒。他看了看眼前的景色,喃喃道:“青舞。”

原非白再次大聲叫道:“北晉王護駕來遲,請聖上恕罪。”

皇帝的目光終於有了聚焦,他看了非白半晌,嘴邊綻開了一絲飄忽的笑意,“十年前,你親手用流矢陣殺了你姑母,真想不到啊,如今還是用這流矢陣,殺了你姑母唯一的骨肉。”

原非白擡起臉來,肅然大聲道:“南嘉郡王本是前明餘孽,潛伏朝中二十餘載,夥同皇兄、皇姐聯合龍禁衛叛黨進攻紫棲宮謀逆不軌,刺殺聖上,又暗通幽冥教,火攻東貴樓,欲弒殺皇貴妃及漢中王,罪當淩遲,斷不可恕。”

皇帝卻在那裏一個勁地冷笑,慢慢靠著沈昌宗和瑤姬走下寶座,來到原非白面前,忽然揚起手,狠狠扇了非白一個耳光。皇帝體力不支,倒也沒打重,幾個淡淡的印子留在非白臉上,自己卻靠在沈昌宗身上喘息不已。

沈昌宗和瑤姬都叫著:“聖上息怒。”

“兒臣理解父皇思念姑母之心。”非白淡淡笑著,那鳳目淩厲地看向皇帝,放聲喝道:“可是父皇難道忘記了姑母和幽冥教是怎樣殘害母後、殘害兒臣、殘害四弟、火燒富君街、殘害天下百姓的嗎?”

如當頭棒喝,皇帝的眼中一片震怒,大聲喝道:“你這忤逆的豎子,你住口。”

除了非白,眾人再一次惶然伏到。

就在這時,屍體中有一人忽然躍起,那人如從血池中撈出一般,沾血的長發如瀑迎風逆飛,一雙墨瞳如惡鬼狠戾,手持一把方天畫戟,高高劈向皇帝。原非白離皇帝最近,立時撲倒皇帝。同時沈昌宗向那人躍起攻去,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沒有半點拖沓。可是那人的速度卻快得不可思議,忽地改了方向,閃電般地落到我的面前。

“二弟。”

我聽到於飛燕淒厲的喊聲,非白和司馬遽向我奔來,可是那人已經一把拉起我,滾入暗宮中人出來的入口。

我的臉貼在冰冷的巖壁上,胸腹受到撞擊疼痛欲裂,我爬將起來,發現對面坐著一人。那人滿身滿臉都是血,已經分不出五官了,只露出那雙天狼星般墨瞳,仍然明亮,此時卻有些絕望的散亂。他在對面略顯呆滯地瞪著我。

宋明磊竟然沒有死?!

我暗中握緊懷中的酬情,剛剛坐穩,宋明磊卻忽然伏低身體,將那張血臉湊過來,對我咧開一絲奇怪的弧度,露出潔白的牙,像鬼一樣恐怖,我嚇得輕叫一聲,向後一退。

可是,他的語氣有些歡快道:“四妹,二哥送你的木槿花銀簪呢?”

忽地,他又皺眉道:“四妹真小氣,二哥那麽餓,怎麽只給二哥烙兩張餅呢,還不如碧瑩好呢。”

我一怔,不及我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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